素年锦时 青花怀念——中创投资被清盘12周年祭文

十二年前的今天下午，一个星期一的下午四时，写字台上电话响。

“喂？啥宁啊？”这是跃跃欲试的工作热情罢。

“我是乔红，侬今晚不用来上班了。”

大凡接到这种电话，按照老上海人的说话方式叫做“停生意”。我在极短的一秒钟内过滤并检讨了下自己的近期所作所为，发现并确认没有做过对不起老板对不起领导对不起人格的事情。

但我连“为啥”的啥字还没有问出口，我们这个直爽的财务就用十秒之内的五句话让我瞬间清醒：“我们公司给国务院关了，路透财经新闻上都发了。明天早上人民银行就进驻796号查账，领导说我们先休息一个礼拜，之后等通知来开会。”

之后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等待了整整四年。

12年间，生命的二次洗牌

回忆结束。今天本来只是世界杯中的某一天，那年的今天也正逢98法国世界杯，而2010年的法国队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今晚等候在“死掉”前面是否能加上“有尊严地”而努力挣扎。

12是一打，12年是生命轮回一个周期。我从一个没有理想只想安稳，曾经视图书管理员为职业目标的怯弱，从一个前脚进入中国银行后脚被拽回来的莫名其妙中，却被选择了外汇交易员这个每天生活在风险、平仓、保证金等词语中的噤若寒蝉。我从一个每天日出暮归的普通学生，踏入一个让我在数年中过着“白天不懂夜的黑”之生存状态。我每个周末都因为倒时差而失眠，我每次失误都导致成千上万的美元留出，我每次一夜惊魂都害的脑神经剧烈疼痛而在床上打滚。

直到被离开，却想说才知道这个职业让我留恋骄傲至今。

这之后的12年间，我历经辗转几度起浮（当然是浮多过起），阴差阳错地从原先兼职的外汇评论员开始打开突破口，从编辑、编辑型销售、网站资讯、广告、体育报社来来往往，直到进入房地产才算折腾终止。

今天如果有人问起，我在自我介绍时仍然将很大篇幅留给那段属于CVIC的日子，它的全称叫做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今天仍然在很多领域可以看到“中创”的铭牌，但是物是人非，已经都是和金融岁月无关的点点滴滴。

离开之后的骄傲

前两天偶然在财经频道看到一档名为“财经放映室”的专题，其中播放了曾经轰动上海的港剧【笑看风云】，郑少秋演唱的主题歌旋律一起，我因为连续写方案而萎靡的情绪像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复活，得以很自豪地告诉周围人：“我以前就是做这个的。”

今天早上来上网，在百度上输入“中创”，唯有一条2004年的新闻与之相关，现摘录于下：“大凡熟悉资本市场的人，对于我国产业投资基金都不会陌生。早在1985年我国就成立了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简称中创公司），也是我国最早的一家风险投资公司。1998年6月22日，中国人民银行责令其停业关闭。中创试验失败给我国发展产业投资基金带来更多不利因素。其后的产业投资基金、创业投资基金在十多年的探索中，损失惨重者多，迄今我们还没有真正走出自己的路子。客观地说中创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中国资本市场发育不全，就像发改委人士曹文炼所言试验过于超前，除中创自身经营上的失误之外，当时我国还缺乏产业投资基金生存的基础。”

这篇文章的标题叫做“戴相龙说难背后的隐忧”，今天这个行长貌似也已经和时代跑岔路了，成为过去式了。可见中创真的是太久远的事情了。在上海，问起中创，大概只有南京西路上那幢中创大厦还依稀有点感怀过去的风骨。但是，已经没有几个人可以认为这个名字和整个城市中千千万万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却有所不同之处了。

淮海中路796号的隽永记忆

我们工作最长久的阵地——淮海中路796号，今天已经物是人非。因为高租金一度成为繁华淮海路上一度悠远的闲置地，从1998年06月22日之后的每次路过此地，都有情不自禁地朝里面偷看之冲动。历经10年无人问津之后，终于前期看到它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名表江诗丹顿的展示中心。

看到如今站在门口盛装的保安，我们距离这个曾经的地点更要遥远了，因为它已经成为需要藉此名车和预约方能进入的场所，而之前门口那个和蔼的大爷和那条名叫PETTER的狼狗已经不知去向。而曾经是我们每个晚上通宵达旦的东楼四楼交易室，也已经成为双子别墅的顶层咖啡厅。我们熟悉它的过去，却无法预知它未来的命运，这间诞生了总计超过40亿美元成交的房间，再也听不到对于国际汇市的争论，也看不到我一个人在纽约午休时在阳台上遥望淮海路的风景和人来人往。

自营业务的盈利和亏损和由此带来的高兴和郁闷，已经和当时的夜空一起被收容进了时光的收藏夹中。

和客户的聊天、偶尔周末晚上淡季组织的牌局以及有朋到访的热闹和温情，也已经被明码标价的咖啡品种取代，成为进入其中的消费门槛。

而过去这么久以来，我所背负的有关中创的企业符号和气质，受到它影响而产生世界观和待人接物的变化，已经如烙印般嵌入我的基因。今天有人如果异议我的观点和看法，我表面或有百种态度，内心一句“这是中创改变我的改变”。再不会，有一家公司会这样渗透我的精神骨髓。

伟大的同事们今安在？

之后的经历推论，我必须用伟大来形容那些曾经的同事们了。

刘宏，曾经是我的偶像，稳重老道，尽管26岁就头发稀松，但不影响其风范，目前供职于苏格兰皇家银行，系为该银行高管中唯一华人;

顾坚，年轻有为，24岁就成为首席，今天应该是荷兰银行的武汉首代了吧。

郑铨，一个有才清高的少白头，用行动让我知道有能力可以不依附任何人的道理。

张卫东，我们曾经有摩擦，但还是希望他在路透财经一切都好，事实也应如此。

乔红，那个通知我失业的财务，读出了货真价实的MBA，现供职奇胜电器。

孙亚芳，英语一级棒的后台结算，现在该在做英语老师吧，安逸平淡稳妥。

吉波，那个对足球有特别见解的同龄人，现在供职中信证券，成为操盘手。

陈翔宇，被称为“走上楼梯地动山摇”，曾入联邦快递之后辗转，应有不错发展。

周全，那个崇明口音冗重的帅哥，也在享受着天伦之乐的云淡风轻。

郁淳，被关闭前到岗的出纳，听说现在浦东胡姬花园开发商处，算是我的同行。

至于领导们，绝帅的炮打司令部主角劳元一、温婉的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外语播音员姚梅琪、第一批在香港银行界任高管的胡一鸣以及瘦瘦高傲的操盘直属领导陈怡，现在或许都失去联系，但每次听到关于他们仅有的只言片语，都莫名兴奋久久。

当年，我是这群精英中一个笨的典型，就好像一个段子中说的“能力不突出、资历不突出、业绩不突出，唯有腰椎间盘突出”。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动力或许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承认曾经和这群优秀的人做同事”，可以匹配不嫌型秽或者缩短才干气质方面的差距。不晓得现在算不算有所建树！要让时间来检验。

无意查了查“历史上的今天”，居然发现“国务院金融工委成立于1998年6月22日”，或许他们的开业就是建立在一代投行先驱中创试验失败成为牺牲品的基础上，人类社会的发展的确是阶梯型的，残酷而现实。

今天，或还有上了一定年纪的业内人说起中创，有说谁谁不错，有说这个公司好乱，但这已经无关紧要。

作为我职业生涯的序幕地，怀念在分开后。

星河湾的黄文仔说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不晓得对于一个故去公司的感怀是否在未来可以收到非利益的或偶遇街头或只言片语。

这个要求绝不过分。

怀念，贵在已经没有利益瓜葛。

素年锦时，CVIC依然是我最琅琅上口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