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首都异象：张家口涿鹿--干旱的北京后花园

据中国经营报2012.4.30报道

贫困人口占全县56.6%

4月23日，河北省张家口市涿鹿县武家沟镇溪源村68岁的支世吉，带着自己5岁的小孙女，坐在破旧的窑洞里，望着半年未下过雨雪有些灰黄的天空，显得有些焦虑。

家里仅有的1.4亩水田正等着浇水种植玉米。7口之家的支世吉家庭每年仅靠1.4亩水田所产2000斤玉米、山上果树4000元左右的收入和儿子外出打工艰难维持生计。

而在涿鹿县，和支世吉情况类似的还有16万多人。该县扶贫办的统计数据显示，按照国家最新的贫困人口标准（农民年人均收入低于2300元），该县28万农业人口中，贫困人口占比达到了56.67%。

著名作家丁玲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描写的桑干河流经涿鹿县，与洋河在涿鹿县汇合后，由东南出境，即为下游的北京永定河。涿鹿与北京门头沟区相邻，东距北京市中心140公里。

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并没有给涿鹿带来快速的经济发展。与涿鹿一样，张家口市大多数与北京毗邻而居县（市），即便多年来一直开展扶贫工作，但始终没能走出贫困的阴影。

按照国家新的扶贫标准（农民年人均纯收入2300元以下）摸底调查，目前张家口市贫困人口达190.4万人，占全市农村人口的56%，其中扶贫对象147.9万人，占全市农村人口的43.5%，张家口市已成为河北省和北京周边贫困人口最为集中的地区。其所辖13个县（市）中，有11个国家级重点扶贫开发县，一个省级重点扶贫开发县（涿鹿）。

《中国经营报》记者在张家口市采访时发现，受地理区位、生态环境、自我造血能力、区域协调等诸多因素影响，张家口脱贫之路依然十分艰巨。

从小康县到贫困县

熟悉《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人都知道，这部小说即是涿鹿县桑干河边温泉屯镇为背景，写的是1946年华北农村的土地改革斗争。具有五千年的农业耕作史的涿鹿县，历史上素有“千里桑干、唯富涿鹿”之说。

以桑干河南岸的五堡、保岱村为界，涿鹿北部为河川区，中部为丘陵区，太平堡以南为山区。北部河川区为涿鹿农村经济发展最好的。

曾经的涿鹿县，在计划经济时期，是张家口地区经济发展最好的县，被誉为当时的小康县。据了解，那时该县主要以农业经济为主，由于地处桑干河边这一区位优势，涿鹿农业经济发展确实不错。“也正是因为涿鹿县的河川地区的农业收入还比较好，掩盖了其丘陵地区和浅山区、深山区的贫困现象。” 一位知情人士表示。

2011年涿鹿刚刚被列为河北省级重点扶贫开发县，但其贫困程度依然超乎记者的想象。该县2011年全部财政收入实际仅仅完成4.7亿元。2009年，涿鹿县农民人均纯收入为4106元，地方一般预算收入为1.16亿元，在河北136个县（市）中均位列第90位。

据涿鹿县扶贫办提供的数据，在河川地区，贫困人口占比也达到了35%以上。而在涿鹿县城所在地的涿鹿镇，共有农民27530人，贫困人口数也达到了10225人，贫困人口占比37.14%。

涿鹿县武家沟镇溪源村，从其名字就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溪水淙淙，绿树成荫的好地方。68岁的支世吉告诉记者，在元末明初，其祖上便因看好此地的青山绿水，选择在此定居。但记者如今在这里却很难见到水，由于半年未下过雨雪，道路两旁的山杏花，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枝头，一些树叶刚冒出来没多久便旱得打卷掉落到地上。一阵风吹过，不时将山上的浮尘吹起。

今年40岁左右的村党支部书记韩世军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村里的小河也是溪水淙淙的，如今溪源村却难觅水源了。村里人喝水是通过几个水井，水井越打越深。“我们这还算好的，再往山里面走，有的地方都需要到外面拉水喝。”

“平均3年就有一年没有收成。今年山上很多果树花都没开。”支世吉说，在源溪村这些年，几乎每年都旱得厉害。

据当地气象部门统计，涿鹿县年平均降水量只有350毫米，而北京的年平均降水量通常能够达到500~700毫米。

算起来，支世吉家一年到头的收入只有8000元左右，这点钱实在无法养活一家7口人，大儿子一家全家都到北京打工去了。小儿子则还留在村里，农闲时到附近煤矿打打零工。

而武家沟镇镇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该镇比溪源村条件更为艰苦的村庄还有不少，该镇还有多个村没有通公路，其中的平方寺村即使开越野车也进不去。由于是土路，每年雨季，这里便无法与外界联系，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到深秋干旱季节以后，道路才稍微好走一点。

武家沟镇护路湾村，126户，300多人，如今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光棍。40户人家还住着窑洞。很多人家的所有家当加起来还不值1000元。

拱卫首都

地处永定河和官厅水库的上游，涿鹿县必须保证其水源地不受污染。一位知情人士介绍说，长期以来，在别的地方污染比较大的工业在高速迸发时，这里却从来没有迸发过。“涿鹿县输在了起跑线上，涿鹿县此前的纳税大户涿鹿县造纸厂、电镀厂、皮革厂等污染企业全部关停。”

2011年，涿鹿县印发了《涿鹿县2011年生态县建设计划》，提出发展“生态工业”的理念。对高污染、高耗能的污染企业实行结构关停，促进经济不断提质提速。2012年，涿鹿县环保局计划将完成鑫兴水泥建材有限公司结构关停工作。

涿鹿县扶贫办有关负责人介绍说，在涿鹿，最大的企业每年纳税也就2000万~3000万元，没有特别大的企业。而且以资源型的企业为主。2011年只有7个上千万元的纳税企业。

据调查，涿鹿县财政收入的增长一直依靠批发零售业、建筑和房地产业、采矿业、机械制造业四大板块推动。在2011年7个上千万元纳税企业中，有3个都属于采矿业（矾山磷矿、涿鹿矿业、吉庆矿业），2011年该行业税收占全部财政收入的比重达17.2%。

根据涿鹿县2011年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1年，涿鹿县实现生产总值（GDP）65.13亿元，其中，第一产业增加值21.91亿元，第二产业增加值18.78亿元，第三产业增加值24.44亿元。三次产业结构33.6∶28.8∶37.6。由于长期对工业的限制发展，其工业增加值明显偏低。

张家口市扶贫办综合科李久德告诉记者，作为北京的生态屏障和水源保障，张家口市一直是限制开发的地方。张家口地处北京的上风上水，是京津冀平原地区的生态屏障、城市供水水源地、风沙源重点治理区。作为北京的水源地，为了给首都提供充足和清洁的水资源，张家口大规模压缩工农业用水，不断提高企业排污标准，关停了众多效益可观而耗水严重和排污标准低的企业，严重制约了工业的发展。

全国人大代表、张家口市政协副主席祁万利此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说，为保障供水质量和建设绿色屏障，张家口市放弃了许多对当地发展有较强拉动作用的重大项目。1996年以来共停产治理企业324家，取缔企业486家，其中包括宣化造纸厂这样拥有4000多名职工的大企业。限制了生产经济特别是工业的发展。

不仅如此，2004年以前张家口市一直是为北京无偿调水。张家口赤城县扶贫办主任闫冬青介绍，自2005年起北京开始以管理费形式给予一定补偿，累计为北京供水1.43亿立方米，北京补偿管理费1500万元，每立方米仅补贴0.1元。而北京市调用石家庄的黄壁庄水库和岗南水库用水每立方米补贴为2元。

李久德介绍说，北京每年给张家口全市的水资源补偿仅约为1000万元。而张家口向北京提供了丰富的水源，自己很多地方却没有水喝。本报记者获得的数据显示，涿鹿县目前65个行政村3.3万人存在安全饮水问题。而据赤城县2010年的统计，全县174个行政村、6.1万人畜饮水困难。

李久德告诉记者，作为京津的风沙源治理区，为保护京津的大气环境而实施的封山育林和退耕还林还草工程使得张家口的农业和畜牧业受到了较大的影响。

2011年，涿鹿县在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上共投资1060万元，完成封山育林2万亩，辅助造林8000亩，飞播、人工造林相结合造林1万亩，人工造林4万亩。

李久德告诉记者，在封山育林工程方面，延庆等北京地区每亩对农民的补助是500~600元，而张家口地区的补助每亩只有100元。

艰难自救

河北省正在实施的新一轮扶贫攻坚战让涿鹿县溪源村党支部书记韩世军看到了脱贫的希望。

本报记者获悉，河北省新一届领导班子提出要举全省之力打好新一轮扶贫开发攻坚战，并将环首都周边地区作为扶贫开发三个重点区域之一，提出力争贫困县和其他区县的扶贫对象三年基本脱贫。 张家口市里和各县都在今年相继成立了扶贫攻坚指挥部，并往一些重点扶贫村下派驻村干部，加速推进扶贫工作。

据了解，目前涿鹿的第一期财政扶贫资金1000万元已经到位，县里面还配套准备了5700万元的专项扶贫款。

张家口市此轮扶贫攻坚战，其核心战略是强力实施中心村建设。张家口市提出，将加快建设一批具有较强承载能力的中心村或社区，广泛吸纳贫困村农民实现异地搬迁脱贫。

但是对于异地搬迁，支世吉等村民热情并不高，他们认为，第一是故土难离，第二是搬迁到中心村去了，能干什么呢？土地还是不是自己的？也没有钱去盖房子怎么办？如何跟中心村原住民相处？这等等都是问题。

张家口市扶贫的另外一个重点政策是要抓好产业扶持，要求贫困村围绕特色种植、特色养殖、特色农产品(6.82,-0.01,-0.15%)加工及销售、旅游服务业等产业来谋划。

据调查，如果涿鹿县的农民种植果树，县里不仅无偿提供树苗，一亩还将补助400元。1栋占地1000平方米的现代化肉鸡舍，按当前市场价格需投资22万元。建成验收后，国家退耕还林后续产业项目补贴资金10万元，农业龙头企业双大公司补贴4万元，农户按年规定养满6批后还可享受公司补贴1.8万元。这其中，农户实际只投入了6.2万元。

但即便有这么大的支持力度，在一些特别贫困的村子里，农民则面临着没有启动资金的难题。韩世军说，目前源溪村如他这样的村民，有技术有经验，但因为没有启动资金，即使国家有很多补助，也无法去做。现在到银行去做小额贷款，要用银行存款做抵押。“我们村大多数家庭都没有存款，再说有存款就不用去贷款了。”

还有村民担心的是，做蔬菜，搞养殖，看起来前景很好，但还是担心销路问题，由于交通和信息不畅通，很担心蔬菜滞销。

韩世军还想借助溪源村周边的文化古迹和自然风光，还有村里一些比较老的建筑搞旅游开发，但也苦于没有资金扶持。

此外的问题还有，缺少人才。韩世军介绍，该村几十年都没有太大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到外面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全村570多人，有一半以上300多人到北京等地打工去了。出去的人大都是文化水平较高的青壮年，而留下来的则大多是老人和小孩，这些人要去干规模较大、技术要求较高的养殖种植业，恐怕困难较大。

李久德告诉记者，张家口市是北京的稀缺资源供给地，资源流失严重。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城乡发展的不平衡、地区发展的不平衡和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在市场的驱使下，资本、人才、信息、原材料等稀缺资源都流向了较为发达的北京地区，而张家口市的贫困农村不但无法从市场中受益，反而被进一步剥夺了各种资源，加剧了贫困。据相关统计，1998年以来，市内几所高校、重点高中调走或辞职骨干教师500多名，其中大部分具有教授、副教授、中学一级等高级职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