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潜伏的大鳄浮出水面

 2011年01月8日经济观察报文章：　　长期以来，让美国联邦监管者最闹心的就是，只有火点着了，监管者才知道对冲基金到底位于何处，监管完全是事后监管执法，即所谓“间接监管”。也就是说，在对冲基金劣迹没有曝露或闯下大祸之前，对冲基金就像潜伏在水中的大鳄，监管者对它们就完全一无所知。其实解决问题的出路也非常简单，就是让对冲基金在监管机构注册并披露信息。但这对于美国决策者而言，却是一个在金融稳定与金融创新之间进行平衡的艰难选择。危机前2007年初，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演讲中道出其中的玄机。他说：“金融市场日渐增加深度和复杂程度促进了经济增长，通过把资本分配到最具有生产效率的地方，风险在整个金融体系更广泛分散也增加体系的弹性，起到了缓冲作用。当我们提出或实施监管时，我们必须寻求保护金融创新的好处，即使我们要解决创新所带来的风险。”间接监管其实就是出事才管，不出事就不管，让对冲基金和基金经理注册、披露信息就让对冲基金与互助基金一样要接受监管机构的“直接监管”，这可能极大损害美国资本市场的创新能力。

　　在华尔街，对冲基金被称之为“3a”基金，即另类（alternative，非同一般的投资策略和胆识）、绝对（abso－lute，追求绝对收益，即在什么样市场环境下都能获得收益）和阿尔法（Al－pha，依靠经理的高超投资技巧获得绝对收益）。但学界认为，对冲基金真正优势在于其不受监管，无需注册、无需履行法律规定的信息披露义务。对冲基金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规避要求披露信息的监督，就是这样才能采取非常广泛和灵活的投资策略和技术，这正是其取得成功的关键。对冲基金的投资策略多是建立在市场总有失灵和出错、市场矫正过程就必然会出现价格落差、存在套利空间的基础上，即抓住转瞬即逝的价格差而获得收益。如果让对冲基金披露其投资策略具体信息，这种竞争优势就不存在了。

　　没有这些合规负担和限制，对冲基金不仅可以节约履行披露等合规义务的成本和时间，更重要的是可以不受约束地采取任何可使盈利最大化的投资策略、投资技术、投资任何金融产品、从事任何复杂的交易，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其融资杠杆率不受任何限制，可以无限放大，所以，一旦发现任何套利机会，基金经理们就可放手一搏，尽情挥洒他们的财技，他们同时还可以天马行空地发挥其创造力和开拓精神，开发新的投资策略、投资技术和创新新的金融产品。这就造就了对冲基金的“野性之美”，它富有攻击性、出手敏捷、迅猛、活力四射、拥有永不枯竭开拓和创新活力。对冲基金的“野性”对金融稳定和市场秩序的冲击与破坏也随着20世纪90年代对冲基金规模膨胀、金融全球化而趋于失控，闯下的大祸也越来越多。先是攻击日渐疲弱的英镑，然后是出没于东南亚，在1997年掀起地区性金融动荡，随后是1998年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倒闭，差点把整个华尔街掀翻，引发金融危机。在此情况下，国际国内要求美国政府加强对冲基金监管的呼声和压力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在欧洲大陆德国和法国官方的眼中，对冲基金就像是游荡在资本市场的魅影，阴险狡诈，贪婪凶残，是极具破坏性的掠夺者。德国中央银行副行长就曾这样批评对冲基金：“许多金融投资者从来就不考虑那些工作被弄没了的人。它们保持匿名，没有面孔，像一群蝗虫攻击公司，把它们啃得只剩下骨头，然后继续寻找目标。”他还警告说，对冲基金追求国际化、利润最大化策略会“威胁我们的民主”。现任法国总统也持同样的看法，他指责说：“富有攻击性的对冲基金……它们买下一个公司,然后拆散了卖,在解雇25%的员工同时,获得了25%利润,创造了零财富。”

　　1998年长期资本管理倒闭事件后，美国国内要求加强对冲基金监管的呼声高涨，这让美国联邦政府意识到必须重新审视对对冲基金监管的政策了。但美联储却坚持认为，长期资本管理倒闭事件已经让华尔街吸取了教训，市场约束机制已经得到修复，反对任何旨在改变现状的监管改革。1998年，在美国国会举行的长期资本管理倒闭危机听证会上，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警告新的监管可能导致严重后果。他解释说：“对冲基金单靠美国监管是否有效是有疑问的。任何限制其灵活性的直接监管，都毫无疑问会导致更富有进攻性的基金从我们管辖范围内迁移走。依我的判断，我们能做的最好方法就是我们今天做的：间接监管它们……我们因此能够更好监督对冲基金，尤其是它们影响美国市场。如果基金迁移到国外，我们的监督就不存在了。”由于联储坚决反对，有关加强对冲基金监管改革的讨论最后也因事态平息而无果而终。

　　美国政府的做法，让法国政府异常恼火，他们认为，美国放任对冲基金在国际金融市场上横冲直闯，任意为患而美国政府却消极不作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法国前总理利昂内尔·若斯潘抓住1999年东京七国峰会召开的机会，在会上直接对美发难，要求美结束其放任状态。他说：“某些金融领域逃避控制：对冲基金和其他投机基金实际上不承担任何监管义务，甚至简单的透明义务也没有。从经济角度来说，这种情况是不正当的。1998年长期资本管理掀起来的危机表明：对冲基金能够对一个国家或国际市场造成威胁。直接控制它们，比如说与银行的关系，是必要的，但不够充分，它们必须受到直接监管。”

　　直到即将离任，格林斯潘都一直坚守其反对加强对冲基金监管的立场，并利用一切场合为之辩护。在其即将离任的2005年，在芝加哥联邦储备银行41届关于银行结构年会上，格林斯潘热情洋溢地赞美对冲基金给美国金融体系带来的好处。他说：“对冲基金在我们金融市场越来越有价值。他们追求整个市场、寻求套利机会，在这个过程中降低或减少金融资产错误定价。它们保持空头头寸的意愿矫正只对多头感兴趣的投资者的过分热情。或许最重要的是，它们时常给市场提供了有价值的流动性，无论在正常市场环境下，还是在不景气的时候。它们在履行这些职能上通常比其他任何中介机构都要好，因为它们的投资者更偏好风险，因为它们的投资战略基本上不受约束。”

　　以对冲基金对美国资本市场的贡献，格林斯潘并非夸大其词。对冲基金证券交易量占美国纽交所、纳斯达克1/3以上的交易量,在衍生市场，绝大多数交易都是对冲基金提供的 （在衍生交易市场充当了做市、流动性提供者的角色，也就是说，没有对冲基金，美国600万亿衍生交易市场是不可能有活跃的交易的）。不仅如此，对冲基金业是美国大投资银行主要收入来源和新的利润增长点。投资银行为对冲基金提供的服务包括担任首要经纪交易商、资产保管、提供后台服务支持以及融资融券服务等。目前，单是首席经纪人服务，对冲基金就为华尔街投行提供了超过100亿美元的收入。所以，2007年5月，美国财政部副部长罗伯特·K·斯蒂尔(RobertK.Steel)在谈到美国资本市场竞争力时指出，支撑美国资本市场不可挑战的世界领导者地位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美国无可匹敌的资产管理技术，而另类资产（对冲基金、私募股权基金、风险投资基金）管理又是其中最具有竞争优势的行业。全球2.1万亿对冲基金资产,有1.5万亿在美国;世界范围内,资产在10亿美元以上的351只对冲基金中近70%(241)在美国。

　　经历了危机的惨痛，在痛定思痛后，针对对冲基金出没无形，美国决策者终下定决心让其浮出水面，所以，金改法采取的首要措施就是让所有管理资产规模超过1.5亿美元的对冲基金经理都必须在证交会注册，按立法和证交会的要求保持记录，接受证交会监督检查。除此之外，如果对冲基金规模及影响大到系统性重要的程度，被认定为系统性重要金融机构，它还受到联储专门针对系统性重要金融机构量身定做的更严格审慎监管标准的约束。

作者贺绍奇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长策智库高级研究员